沉眠（七）
次日傍晚，在同父母吃饭的时候，杨蓉思虑良久，开口道：“爸，妈，我年初三的时候，应该要去一趟南宁。”
“南宁？”杨妈妈诧异道：“过年你也有工作吗？”
杨蓉微抿起唇，轻轻摇摇头，又不知该怎么解释。杨爸爸倒是看得清楚，他冲杨妈妈使了个眼色，转而笑着问道：“几点的飞机？”
“八点四十，我先去昆明，下午再转机去南宁。”杨蓉如实说。
杨爸爸点点头，又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还没想好。”杨蓉顿了顿，欲盖弥彰地解释说：“我的新戏要在百色那边拍，年后就要进组，我想先过去熟悉一下语言。”
杨爸爸表示了解，没揭穿女儿的那点小心思。
这时候，旁边的杨妈妈脑子里转了个弯，也明白过来。她转头和杨爸爸对视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无奈的笑意。
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杨蓉心下羞赧，连忙垂首佯装专心吃起自己碗里的东西来。
不论她对王鸥能做到多么的直截了当地表达爱意，在爸爸妈妈面前她始终是个小女孩，聊到触及自己心上人的话题时总是会不由得感到害羞的。
而且，她确实没想好自己什么时候回来。
这要取决于王鸥对她的态度了。
杨蓉是打定主意要给王鸥一个“惊喜”，哪怕她并不确定，这样做对王鸥来说会不会仍然显得唐突。
但不管怎么说，总归都是因为王鸥昨晚给出那样的回应，才给了杨蓉信心去这么做。
试一试吧，不再向前探一步，她又怎么知道她现在的心防已经被自己消解到什么地步了呢？
而且，万一王鸥也会给她惊喜呢。
现在都还只是未知数。
杨蓉让自己抱着拆礼物的心态来看待这次旅行，终于稍稍心安。
大年初三，她简单收拾了自己的行李，如期出发。
抵达南宁时，已经是下午四点。
杨蓉走出航站楼，墨镜之下藏着的一对杏眼微眯了眯。
这个时间点，南宁的日光似乎已经没那么强烈了，只是这里确实比保山要热一些，她穿着大衣，内里还搭了一件薄毛衣，似乎有些多了，等之后安顿下来要再换一身轻薄点的衣服。
杨蓉打定主意，便跟着路标指示走到乘车的地方，随手拦了一辆出租车。
她将行李放进后备箱里，自己坐到后座。
“姑娘，咱们去哪？”司机师傅向后视镜里看了一眼，询问道。
杨蓉面上扬起礼貌的笑，安顿道：“您先开，我给我朋友打电话问一下。”
“好的，好的。”司机满口应下，驶出了机场。
杨蓉垂眸望着自己的手机，内里映出通讯录里王鸥的电话号码的拨号界面。
她……
杨蓉忽地笑起来。
人真是有意思。
没来之前，她分明已经抓心挠肝得等不了一秒了。等真的身处在同一座城市，却又不大敢这么直截了当地告诉对方，生怕再吓着那个过分敏感的人。
她深吸了一口气。
打吧，还能刚来就回去不成？
杨蓉闭了闭眼，按下拨号键。
耳边的忙音一声声地催着，她望向窗外，手指稍显烦闷地敲在随身背的包上。
不知多久，忙音停顿一刹，转而是有些嘈杂的环境音。
“喂？”王鸥稍有些紧张的从那边声音传来，仿佛试探似地叫她：“蓉蓉？”
听到她声音的那一瞬间，不知为何，杨蓉的心竟骤然放松了下来。
而且，对于这通电话，对面的人听起来好像比她还要紧张。
“嗯。”杨蓉应声，不由弯眉扬唇，复轻轻问道：“你在忙吗？”
“是……我跟我妈和我妹妹一起在外面逛市场，打算买点花回去装点一下家里。”王鸥迟疑了一下，如实答道。
“那还真不巧。”杨蓉抚额说着，言语间有些无奈。
王鸥细眉轻蹙，诧异道：“怎么了？你有事找我？”
杨蓉眨眨眼，低低地“嗯”了一声。
下一秒，她接着说：“我现在在南宁。”
王鸥当下一怔，她将这话在脑子里又过了一遍，心上登时犹平地惊雷。
“什么？”她惊呼出声，下一秒又察觉到不妥，连忙收低了声音，急切地问：“大过年的，你不是应该在家里好好休息吗？来南宁做什么？”
她的问题接二连三地抛过来，杨蓉小幅度地翻了个白眼，一时间有些无语。
这大过年的，她还能来做什么？
平时看着王鸥挺聪明的，怎么这种时候偏像个榆木脑袋。
“我来找你。”杨蓉一字一顿地说着，生怕对面的人听不清楚一般。
王鸥那厢沉默了一刹，接着响起一阵急促的风声，片刻后停止，转而又是长久的沉默。
杨蓉皱皱眉，不明所以地叫她：“鸥？”
“嗯。”王鸥应了一声，音调辨不出什么情绪。
杨蓉听着，低垂了眸子，落在衣摆上的指尖也不自觉地缩紧。
果然还是……
她深吸了一口气，又怕王鸥实在觉得为难，便兀自斟酌道：“如果你有事要忙，腾不出时间来也没关系的，我自己随意逛逛就好。反正我也……我很快就回去了，而且我来之前本来就没告诉你，你不用……”
杨蓉如此自顾自地说着，不知为什么，从鼻尖连着眼眶都酸涩起来。她强压下自己的情绪，临末了轻吁着一口气，脸上竟会自然而然地扯出一个笑来，如同这确然是表演一段轻松的对白时应当搭配的表情。
“我不是这个意思。”
王鸥听出她越说越不对，慌忙打断了她，又紧抿起一对薄唇，脑中飞快思索着该怎么向杨蓉准确表达自己此刻真实的想法。
须臾，她启唇，语调内含着安抚的意味。
“我的意思是，你愿意放下你家里的事情，来南宁找我，我真的很高兴。”
“我刚才只是很惊喜，所以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没有不想让你来的意思。”
“对不起，是我表达的问题，让你误会了。”
王鸥一面认真地说着，一面在心底叹了口气。
是她曾经这样伤害过她，怪不得杨蓉会这么想。
所以其实，就连王鸥自己也没想到，杨蓉还会愿意用这样的方式来给她惊喜。
她不知道自己哪里值得杨蓉一而再再而三地这么做，也不知道该如何还得清她这一片心意。但至少王鸥知道，这次她应该把握好机会，不能再教这样爱她的姑娘伤心难过了。
是以她没等杨蓉对她刚才的话作出什么反应，下一秒她又紧跟着问道：“那……你现在大概在哪？我过去接你。”
杨蓉在那端默然少顷，倏地笑出声来。
好像……还好。
这次，她的惊喜对王鸥来说，终于真的是一个惊喜了。
王鸥听着她的笑，也浅浅地挽起唇角。
“不用对不起……”杨蓉极轻地吸吸鼻子，抬眸瞥了一眼自己面前的路，不自觉地放软了声音回答道：“我不知道我在哪里，我也没跟司机师傅说我要去哪，所以已经辛苦师傅在这条路上绕了两次了。要不你跟我说一个地方，咱们在那里见面吧。”
王鸥听着杨蓉撒娇似的语调，心刹那间软成了一片，用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温柔嗓音应着：“好。”
随后她思考片刻，说了一个大约在机场和她现在所处位置中间的地标，嘱咐杨蓉在那边等她。
挂了电话，王鸥疾步走回到妈妈和妹妹身边——她刚才听到杨蓉那一句“我来找你”时，眼眶陡然不受控制地发紧，但她不想在家人面前如此失态，便匆忙走了出来。
见王鸥回来，妹妹冲她招招手道：“姐，你快来看看这种花放家里怎么样？”
“还不错。”王鸥匆匆打量了一眼，一边回答着一边从包里掏出车钥匙递给妹妹，又转头向妈妈说：“妈，有个朋友临时来南宁找我有事，我晚上应该不回去了，不用给我留饭。一会儿你们逛完了让宁宁开车，你们直接回去就行。”
左右她们只是临时决定出来买些花而已，不会太麻烦，妹妹和妈妈两个人也足够了。
“好。”王妈妈应了一声，一顿，又开口问：“你打车去吗？”
“是啊。”
王鸥点点头，又怕杨蓉等得太久，便冲妈妈摆摆手，匆忙离开，走到街角拦了一辆出租车。
临近目的地，远远地，她已经瞧见杨蓉穿着咖色大衣站在街边，正无所事事地四处张望着，身侧还立着一个行李箱。
“师傅，在前面那个姑娘那里停一下车，我接我朋友上来咱们再走。”王鸥稍稍倾身向司机说道，“麻烦您等下帮忙把后备箱打开。”
“好的。”
司机依言将车停在杨蓉面前，王鸥下了车，帮她将行李放好，两人再一起坐上后座。
王鸥向司机报了一个小区的名字，转头望着杨蓉，计划道：“我们先去我那边吧，把你的行李收拾好，然后再看看你晚上想吃什么。”
“好。”杨蓉眉眼含笑地望着她，温声说：“你来安排，我听你的就好。”
王鸥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低咳一声，顾左右而言他地说：“南宁这几天还挺热的……你这样穿会不会有点多啊？”
杨蓉看出她是害羞了，便自若地移开视线，顺着她的话答道：“是有一点，云南确实比这里凉。没关系，我带了薄衣服，等等去你家换吧。”
“好。”
王鸥颔首，没再开口多说什么，只转而望向窗外。
她掩盖得很好，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现在紧张得脑海中仿佛一瞬间接连冒出了千百个念头，十分拥挤。
她刚才听说杨蓉要来，也没多想，只是觉得她为了自己千里迢迢地跑一趟，不能直接打发人去住酒店吧——只是现在人马上要去她家了，她几天没回去，家里会不会落灰啊？客房也很久没人住过了，往常只有朋友去家里玩的时候才会偶尔住一下，这段时间她回来的次数少，上次回去得那么仓促，她也只是简单打扫了一下，杨蓉会不会不满意啊？还有……
王鸥心里念头百转千回，她已经记不清楚自己上一次这么紧张是什么时候了。
“对了。”
杨蓉忽然开口，王鸥闻言回过身，偏头望向她。
“你就这么放下那边出来找我，阿姨和妹妹没关系吗？”女人眉头稍皱，担忧道。
毕竟，她可不想给自己素未谋面的“丈母娘”和“小姨子”留下不太好的印象。
王鸥没察觉到杨蓉对自己家人稍显亲昵且极其自然的称呼，只是摇摇头说：“没事，我把车留下了，等她们买完花让我妹妹直接开车回去就可以。”她也不晓得杨蓉私心里的那些弯弯绕，只当她是单纯在乎自己的家人，于是对她安慰地笑笑，又说：“而且那个市场离我家也不算远，开车十几分钟就回去了。”
杨蓉一面听她讲话，一面对上她认真的眉眼，浅笑着点点头，心下稍安。
另一端，王鸥再一次被她看得脸红心跳，赶忙重新转移视线，低头佯作有事一般看着手机，结果百密一疏，忘了掩盖自己披发下不小心露出的通红的耳廓。
杨蓉瞥见了，当然是看得明白，不免失笑。
她转而目视前方，心已经变得软软的。
王鸥自己一定不知道吧。
她真的好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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