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昼

情诗（四十一）

下午四点多，鬼鬼回到家中，见王鸥还在敲电脑，一边换鞋一边问：“鸥姐，我们几点走？”

王鸥抬头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时钟，答道：“稍等一下，我把这个合同写完就走。”

她其实私心里并不想走得这么早，因为自己的告白安排在了晚上，现在外面太阳还没落山，倘若现在就过去，不就枉费她让朋友们布置了那么久的灯光吗？

可是如果现在不出发，游乐场平时没有夜场，鬼鬼那么聪明，肯定会起疑心。

她好难。

王鸥在心里叹了口气，敲下合同内容的最后一行字，点击保存，从邮箱里给撒贝宁传了过去。

合上电脑，她站起身来去卧室里换衣服，不忘偷偷告诉那边的朋友们一声，叫他们先去各忙各的，晚上回合。

鬼鬼闲着没事，坐在沙发上吃着葡萄等人。

她现在心里还是很难受，可能需要鸥姐拥抱很久才能好。可她既不能在王鸥面前露出马脚，这种发自内心觉得无能为力的难过又很难自愈。

她也好难。

鬼鬼同样在心里叹了口气，下一秒转念开始思考为什么自己下意识要加一个“也”字。

但她还没想到，王鸥已经换好衣服从卧室里出来了。一身清凉的夏装，看着似乎单薄，繁琐的装饰却又透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盛大。

鬼鬼抬头看得有些怔了，待她回过神，王鸥已经走过来，把手伸到她的面前，作邀请状。

鬼鬼的鼻尖周围萦绕着一股扑面而来的佛手柑香味，她抬眼与面前的人对望，绽开笑容，把手放到她的掌心里，站了起来。

哪里需要一个很久的拥抱啊。

单是这掌心里能够直直穿得进心中的热意，就足以一扫所有阴霾了。

鬼鬼现在满心都是和王鸥一起出去玩的喜悦，其余所有的事情全部一并抛到脑后。

只是……她不知道，这算不算得上是一次约会。

王鸥出事那晚，她临睡前所说的话，鬼鬼始终都记在心里。但此后女人的态度一直教鬼鬼捉摸不定，她也不敢再提，有些事情只好就这么搁浅下来。

大约有些事情，只能如人饮水一般自知。

譬如……她有多想与她在一起。

想亲吻她近在咫尺的唇瓣，想把她理所应当地拥入怀中，想有资格去了解并占有她的一切，甚至想……让她永远不会再瞧旁人一眼，满心满眼都只能有自己。

鬼鬼此刻的年纪，早已不是单纯仰望着王鸥，一心只盛着欢喜的小女孩了。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对她有欲望，不论是占有欲还是情欲，都同样热切，带着少年人的纯粹。

那晚的事情，自然也不可避免地助长了这样的欲望。

事实如此，鬼鬼选择接受现实。

她握着王鸥的手走在路上，恍惚间像是把她的整个一生都捧在掌中，珍之重之。

鬼鬼看了一眼表，已经五点出头了，她担心去到游乐场玩不了多久就会关门，便拉了拉王鸥的手，试探性地问：“鸥姐，我们要不要打车走啊？”

王鸥抬腕看了一眼手表，大脑飞速转动想着要怎么搪塞过去。

“这几天游乐场有消夏夜场，我们慢慢走就可以，不着急。”她笑着掩饰心虚，又道：“到时候可以去附近先吃晚饭，我知道那边有一家不错的火锅店。”

游乐场离这边不远，但也不近。再加上一顿火锅吃完，天估摸着就差不多黑了。

还好她提前做了功课，也安顿了朋友们的活动范围一定要避开游乐场周围，不然肯定会露馅儿。

鬼鬼对游乐场的活动不太了解，自然没起疑心。她想了想，觉得晚上去游乐场里玩似乎确实更有意思，就应了下来。

只是不知道为何，她总觉得鸥姐似乎有点怪怪的。

王鸥偷瞥了鬼鬼几眼，见她没什么异常，堪堪松了口气。

准备惊喜简直比做贼还要心虚。

王鸥在心里暗自发誓，以后求婚的时候绝对不这么搞了。

所幸她们穿的鞋都比较适合走路，一路上说笑着，不知不觉就到了游乐场附近。王鸥拿出手机查了一下火锅店的具体方位，带着鬼鬼往那边去了。

此时将近六点，天色开始转暗了。

两个人边聊天边吃着火锅，鬼鬼没觉得有什么，一心向往着等下在游乐场到底要玩什么。王鸥随着时间的推移，却慢慢有些坐不住了，她脑子里忍不住想着，等一下要跟鬼鬼说什么，怎么说，还有……她会不会答应自己。

原本觉得板上钉钉的事情，一到最后关头，竟然也有些底虚了。

一顿饭接近尾声，王鸥看了一眼时间，跟鬼鬼打了声招呼，独自往饭店角落里的卫生间走去。

凉水被双手捧住，扑向不知是因为火锅店里热络的气氛，还是因为太过于紧张而通红的面颊。

王鸥抬头望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满脸水珠，出门前精心化好的淡妆也有些花了，看起来颇为狼狈。

她苦笑了一下，深呼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随后从旁边抽了一张纸，一点点把脸上的水都沾个干净，再从随身的包里拿出化妆品补好妆，直到再也看不出一点异常，她才长舒一口气，往外面走去。

回到座位，鬼鬼看样子已经吃饱了，正半瘫在椅子上玩手机。

她听见脚步声，转过头看见王鸥走过来，问道：“鸥姐，我们走吗？”

王鸥脸上扬起一个笑容，道：“好啊，你收拾东西，我去买单。”

“好。”

待走出火锅店，已是华灯初上，天全然黑了下来。王鸥牵着鬼鬼的手，一步步往游乐场的方向走。

满打满算只相隔着一条街的距离，王鸥却觉得怎么走怎么漫长。

总算顺利走进了游乐场，四处的灯光倒是都亮着，可目光所及之处一个人影都不见。鬼鬼略有些疑惑，拉了拉身边人的手问：“鸥姐，这里面怎么都没人啊？”

王鸥佯装出一副同样觉得奇怪的样子，皱着眉道：“可能是都在里面吧，我们去那边看看。”

说着，她顺势拉着鬼鬼往旋转木马那边的方向走。

鬼鬼猝不及防被她带着跑，一时间也忘了刚才想要问什么，丝毫没有发现自己已经被人带往了埋伏圈。

先前，王鸥在考虑场地的时候，几乎是毫不犹豫就确定在了旋转木马这一片。

至于原因，大概就是视野开阔，环境浪漫……还有她们在这里发生过的故事。

一路走过，鬼鬼还没忘了观察一下周围的景象，发现果真除了四处灯火通明之外一个人都见不到。

她逐渐起了疑心。

为什么没人……鸥姐却骗她说有夜场，而她们还能这么畅通无阻地进来。

鬼鬼百思不得其解，正忙着出神，没注意到一阵欢快的音乐声由远及近。等她的目光重新聚焦时，王鸥已经把她带到了旋转木马的机器前。

原先空无一人、兀自转动的机器，在她们走近的那一刻仿若有感应一般停了下来，惹得鬼鬼微有些愣住了。

身旁的王鸥神情自若，笑着问：“宝贝，想坐哪一个？”

鬼鬼不明白她想干什么，索性配合着思考了一下，指着侧面的一匹马说：“我骑那个。”

王鸥循着她的目光看去，微有些恍惚。

那是一匹画着蓝色马鞍的白马，与四年前的光景如出一辙。

不过她很快调整过来自己，将鬼鬼扶了上去，然后开始为自己寻觅一匹位置合适的木马。

这一次，她依然选择跟在她的身后。

音乐复又响起，木马开始转动，随着节奏有规律地起伏。

“小鬼，闭眼。”

身后传来一句话，轻得像是呓语，仿佛带着什么魔力，教鬼鬼听得清楚，尽管好奇，还是应了一声，不由得那么去做了。

“鬼鬼，我一直都知道，你从很早的时候就开始喜欢我了。虽然中间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们都错过了彼此的一段人生，相互逃避，两败俱伤。”王鸥说着，免不住颤抖地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但事到如今，我不想去辩驳当初是谁对谁错，也不想搞清楚过往的情愫到底是依赖还是爱情。我只知道，我很爱很爱你，我想给你一个未来，想从此刻起，和你共度余生。”

话音落去，时间显得格外漫长，旋转木马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鬼鬼闭着眼，羽睫轻颤。

她沉默着睁开眼，模糊的眼前聚拢着缤纷斑驳的灯光，依稀看到了很多很多的人。

撒老师、白敬亭、谭松韵、吴昕……还有其他很多她不认识的人，在王鸥告白的时候，自四面八方汇集过来。

有各色气球从众人手中，在她睁眼的一瞬飞向天空，融入夜色，各奔东西，只为了这一秒的光鲜夺目。

盛大而隆重。

鬼鬼的大脑此刻濒临宕机，她已经想不到其他的形容词了。

而王鸥，就站在人群中央言笑晏晏地望着她，眉眼温柔。

鬼鬼张了张嘴。

她听到自己说：“好。”

下一秒她的意识回拢，人已经扑进了王鸥怀里。

“鸥姐……”鬼鬼吸了吸鼻子，小声唤她。

王鸥抱紧了她，低头吻着一只小小的耳垂，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应答。

“上次我和你说，我在高考完的暑假来过这里，其实我又自己坐了一次摩天轮，许了一个愿望。”鬼鬼轻声道。

王鸥哄着她，柔声问：“许了什么愿望？”

“我许了……希望我上一次许的愿望能够实现。”

鬼鬼笑了出来。

“现在，它真的实现了。”

她们在一起了。

会是永远的。

王鸥也笑了，唇瓣吻上女孩泛红的面颊，而后一点点衔住她的温软，用舌尖描绘出轮廓，印入脑海。

说不出的契合。

周围的人都心照不宣地笑，满含祝福。

撒贝宁虽然早已放下了自己内心对王鸥的感情，看着这一幕依然免不得心生感慨，又想到了那时他和王鸥在电话里说的——

“这么肯为她花钱啊，也不知道这小丫头是不是上辈子拯救了全世界，这么幸运能被你喜欢上，我怎么就摊不上这样的好事。”

话里话外的醋味都快要溢出屏幕了。

王鸥在那端听着，不禁失笑，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开口否认他道：“不是的。”

“我遇到她，才是三生有幸。”

也许她们，原本都是彼此的幸运。

恰好在这样的人生里相遇，恰好爱上了彼此。

恰好逢上，人生这一遭欢喜。